宋元话本是中国演义发展的一个弥留次序,鲁迅称之为“演义史上的一大变迁”[1](P319)。学术界一般以为,现有宋元话本主要有两大类,即演义和讲史,而又以演义配置为高。现行的一些体裁史、演义史齐列有《宋元话本》的专章或专节,一些专题论著也对宋元话本作了较高的评价。这些论著所报恩的主淌若小话语本,经常被论者动作例证的有《快嘴李翠莲记》、《碾玉不雅音》、《志诚张阁下》、《闹樊楼情周胜仙》、《简帖头陀》、《错斩崔宁》、《宋四公大闹禁魂张》等篇目,而这些所谓的宋元小话语本本体上莫得一种是信得过的。
一
东说念主们常说的宋元小话语本,主要出自《京本粗莽演义》、《清平山堂话本》、《熊龙峰四种演义》、《古今演义》、《警世通言》、《醒世恒言》等话本集。其中,《京本粗莽演义》已为马幼垣、马泰来、苏兴等学者讲明为缪荃孙字据《警世通言》、《醒世恒言》所制作的伪本[2],铁案如山,可以从信,这里置之不管。其他几种簿子,《清平山堂话本》刻于明嘉靖年间,《熊龙峰四种演义》刻于明万积年间,《古今演义》刻于明泰昌、天启年间,《警世通言》刻于未来启四年,《醒世恒言》刻于未来启七年。通盘这些集子,莫得一种刻于宋元时期。
张开剩余85%在明刊本中是否保存了宋元话本?这是咱们要扣问的主要问题。可以,冯梦龙编的“三言”,确有几篇演义注明为“宋东说念主演义”、“宋本”、“古本”等字样。即主不雅主东说念主的《拍案称奇序》也说:“独龙子犹氏所辑《喻世》等诸言,颇存雅说念,时著良规,一破本日陈规,而宋元旧种,亦被搜括殆尽。”从上述纪录来看,“三言”中应该有宋元小话语本。问题是,冯梦龙所征集的“宋本”、“古本”究竟是什么簿子?它是否保抓了宋元话本的原始神情?
在扣问这一问题之前,咱们得分辨一下两个观点:话语艺术与话本演义。话语艺术是话语艺东说念主在妓院瓦舍饰演的艺术款式,话本演义则是供东说念主案头阅读的体裁作品。宋元时期,是话语艺术的欣慰时期,而不是话本演义的欣慰时期。孟元老的《东京梦华录》、周全的《武林往事》所记录的名单均为话语艺东说念主的姓名,而不是话本演义的作家。罗烨《醉翁谈录》所载的一些“演义”称号亦然话语的题目,而非话本演义的称号,在这些题目之前,齐有“说”、“言”、“论”等字眼。《醉翁谈录》中常为东说念主们援用的一段,即“说国贼怀奸从佞,遣愚夫等辈生嗔;说忠臣负屈衔冤,死字性也须下泪。讲鬼魅令说念士心寒胆战;论闺怨遣佳东说念主绿惨红愁。说东说念主头厮挺,令说念士快心;言两陈对圆,使雄夫壮志”,亦然确定话语艺术的精湛手段而不是话本演义的感东说念主力量。咱们尚莫得看到宋元东说念主对于话本演义的评价笔墨。
既然宋元时期独一话语艺术的欣慰,而莫得话本演义的流行,那时的书商也就不会大批刊印话本演义。动作话语艺东说念主所用的原来的话本,只可靠艺东说念主手抄,在艺东说念主中流传,这只怕即是今天莫得宋元时期刻印的小话语本流传于今的主要原因。元代出现了一些平话刊本,可能是平话太长、手抄未便的起因。从这些平话的内容来看,也只然则艺东说念主用的讲史提纲,而非供阅读的体裁作品,因为它尚不具备安然的抚玩价值。
明代早期征集、刊印宋元小话语本的洪楩、熊龙峰、冯梦龙等东说念主,他们所能征集到的簿子,只然则在话语艺东说念主中流传的手本,或者干脆是字据话语艺东说念主的申诉整理的。冯梦龙在编“三言”时,有些篇目注明了开头,如《古今演义》第十五卷《史弘肇龙虎君臣会》收尾处说:“这话本是京师老郎流传。”所谓“老郎”,即是话语老艺东说念主,这一话本即是从话语艺东说念主手中获取的。《醒世恒言》第十三卷《勘皮靴单证二郎神》在叙述故过后说:“原系京师老郎流传,于今编入野史。”这说得很明晰,这篇演义,原是话语艺东说念主理论申诉的故事,到冯梦龙才编成演义,而《史弘肇龙虎君臣会》恰是东说念主们所认定的宋东说念主话本,《勘皮靴单证二郎神》则是东说念主们认定的元东说念主话本。从“三言”中仅有的两种注明开头的话本看,冯梦龙所获取的宋元旧本本体上即是话语艺东说念主申诉的故事。咱们可以推想,其他莫得注明开头的所谓宋元旧本亦当如是,洪楩、熊龙峰也只可如斯。
从话语艺东说念主手中乃至口中所获取的宋元话本,是否保抓了宋元话本的原貌?谜底是含糊的。话本的流传方式是师传弟受,老艺东说念主教给弟子的是一些故事梗概和具体的申诉手段,一些具体细节主要靠话语东说念主在饰演中间临场发挥,为了讲得新颖和纯真,以劝诱的不雅众,他必须对原有的故事进行技俩立异,师徒申诉的归拢种演义,确定大不通常,即使归拢艺东说念主在不同时代所申诉的归拢演义,也不会弥漫通常。可以设想,经过几百年,无数艺东说念主申诉、且专门志立异的宋元话本,到明代东说念主手中,能否还叫宋元话本,谜底不是很明晰了吗?
二
现有这些所谓的宋元话本,不仅经过了无数话语艺东说念主的申诉、加工,况且明东说念主将它们征集起来剪辑成册的时刻,又字据我方的文艺不雅点作了大批的修改乃至重写。明中世以后,跟着粗莽演义的勃兴,一些文东说念主、书商大批征集、编写、刊印种种演义,不少东说念主把目光持重到小话语本上头,他们一方面从话语艺东说念主手中找来加以整理,另一方面从他东说念主的刻本中拿来旋乾转坤。这些小话语本,为民间艺东说念主所作,作家无考,谁齐可以刊刻、谁齐可以修改,无文章权可言。今天天然莫得原始的宋元小话语本,无法与明东说念主整理本来进行比勘,就从明代不同期期所刊刻的小话语本的比较中,也可以看出明东说念主对小话语本的修改情况。现有《清平山堂话本》二十九篇,有十一篇见于《古今演义》和《警世通言》,均作了较大的修改。《清平山堂话本》开篇第一种《柳耆卿诗酒玩江楼记》,冯梦龙收入《古今演义》,改名为《众名姬春风吊柳七》,并作了改写。原作写柳耆卿看上了歌妓周月仙,而周却恋着黄员外,不愿从柳。柳耆卿便行使县宰的地位,叮咛舟东说念主在渡船上强奸了周月仙,设此毒计获取了周。冯梦龙以为这篇演义“鄙俚简单、齿牙弗馨”(《古今演义序》)。在改作中,他将此情节移到富东说念主刘二员外身上,并加上批语“此条与《玩江楼记》所载不同,《玩江楼记》谓柳县宰欲通周月仙,使舟东说念主用计,殊伤时髦,当以此说为正”,还增多了柳耆卿出八千身价,为周月仙除乐籍,让她与黄秀才团圆的情节。演义的主要印迹改为柳耆卿与谢玉英的恋爱故事。这种改写彰着是为了提神“风骚首脑”(《众名姬春风吊柳七》)柳耆卿的形象。《清平山堂话本》卷三有《五戒禅师私红莲记》,写五戒禅师私淫青娥红莲,破了色戒,好友明悟禅师咏诗劝省,五戒坐化活着。明悟顾虑五戒下世灭佛谤僧,陨落苦轮,便升天追逐五戒而去,五戒投胎为苏轼,明悟投胎为佛印,仍为好友。苏轼不信佛法,因有佛印监着,因此省悟前因,敬佛礼僧,二东说念主俱得善说念。《古今演义》第三十卷即收此篇,题作《明悟禅师赶五戒》,主要东说念主物和情节基本换取,但篇幅大为增多,不仅篇首加了一大段入话,中间还增添了佛印遇仁宗剃度落发等情节,背面防卫地形色了苏轼被标谤入狱,在狱中梦游孝光禅寺,重见红莲,顿悟前世破戒、今生耐劳,方信佛法循环之理。改作较原作故事明晰、描写细腻,也反应了冯梦龙退让的果报劝善想想。从《清平山堂话本》与《古今演义》、《警世通言》重篇的比较中,咱们可以看出,明东说念主在整理小话语本的时刻是毫无顾虑、搪塞修改的。冯梦龙是这么,洪楩、熊龙峰也会这么,只不外咱们莫得更早的刻本与之对照遣散。
古代口语演义的发展,有两条线:一是宋元小话语本发展成明清的短篇话本演义;二是宋元讲史话本(即平话)发展成明清长篇章回演义。在莫得宋元小话语本刻本的情况下,咱们可以通过宋元平话到章回演义的演变对宋元小话语本与明代话本演义的互异作一些合理的臆想。现有元刊《全相平话五种》中有《三国志平话》和《武王伐纣平话》,是明代章回演义《三国志粗莽演义》和《封神演义》的祖本,而它们的艺术价值不可同日而说念。
《三国志平话》现有元代至治年间建安虞氏刊本,是现有平话中比较优秀的一种,亦然罗贯中创作《三国志粗莽演义》的蓝本之一。好些弥留的情节如“桃园鲜明”、“三战吕布”、“三顾孔明”、“赤壁苦战”、“孔明斩马谡”等在《三国志平话》中均已出现,通盘故事框架在《平话》中也基本成型。但《三国演义》在艺术上的配置,远非《三国志平话》所及。篇幅上,演义较之平话增多了近十倍,内容愈加丰富,形色愈加细腻。两比较较。可以看出,《演义》中除因袭了《平话》中的部分对话以外,还增补了不少细节:华佗诊视、刮毒的历程,关羽的镇定神气,不雅者与华陀的反应等,写得滔滔不时。“三顾茅屋”一段,互异更大,平话中独一寥寥几百字,笔墨简易。《三国志平话》是元刊平话中的优秀之作,与章回演义的距离尚且如斯,其他元刊平话与章回演义的互异更大。
据此,咱们可作合理臆想:宋元时期的小话语本与平话齐属于宋元话本,它们在叙述故事、描写东说念主物方面的配置,应处于归拢水平。而明代话本演义则与章回演义在演义艺术上基本处于归拢高度,它们的主要离别在于宋元话本叙述故事,且仅陈梗概,不注重东说念主物性情的描写。明代演义描写,在故事以外,了细节、对话乃由衷理描写,东说念主物形象历历如绘,个性昭着。就如咱们不可将《三国志演义》、《封神演义》认定为元代演义通常,咱们也不可将明刊小话语本认定为宋元话本。
三
上头咱们论证了明刊本中的宋元小话语本不是真是好奇艳羡上的宋元话本,因此咱们不可字据这些作品来分析宋元话本的想想与艺术,尤其是不可据此来分析宋元话本的细节描写、心思描写、肖像描写、语言艺术等。而事实上,夙昔编写的演义史、体裁史即是这么作念的。试想,如果莫得《柳耆卿诗酒玩江楼记》流传于今,冯梦龙改写时也不加评点和阐发,咱们字据《众名姬春风吊柳七》来分析宋元话本中柳永的形象,确定会得出一些分歧本体的论断,而《柳耆卿诗酒玩江楼记》还不是宋元刻本。明代天启刻本与嘉靖刻本就出现如斯的互异,不同朝代的簿子互异会更大。《柳耆卿诗酒玩江楼记》经过改写,谁敢保证其他明代刊刻的小话语本就莫得加工改写过。
咱们说不可字据明刊本来分析宋元话本的想想与艺术,并不是说这些话本毫无价值。事实上,这些明刊宋元小话语本,于今仍然领有浩繁的读者。即使从学术策划的角度来看,这些演义也有很高的文件价值。从现有的几十种明刊宋元小话语本,咱们可以大体了解宋元小话语本题材的漫衍情景,得知婚恋题材与公案题材是宋元小话语本的主要内容。就某一篇作品而言,咱们也可以据此了解这一故事产生的简略年代以及主要东说念主物与故事梗概。时时即是这些宋元话本,明代不同期期齐有改刻,咱们据此可以了解这一故事的演变情况,还可以通过不同版块的比勘,分析改写者的创作想想。(傅承洲)
参考文件
勾引初中生[1]鲁迅.中国演义的历史的变迁[A].鲁迅全集:第9卷[C].北京:东说念主民体裁出书社,1982.
[2]马幼垣丁香成人,马泰来.京本粗莽演义各篇的年代偏激真伪问题[A].中国演义史集稿[C].台湾:时报出书公司,1983.
发布于:广东省